原本秦百涟留在长安就打算孤注一掷为秦家复仇,遣散了秦家绝大多数的仆从和护院,只有几个年岁高了陪伴秦相大半生的老仆不肯离开,可四皇子那日带着影卫闯进秦府滥杀,到最后秦府中唯二的两个活口便只有秦百涟和念圆了。
这几日秦百涟辞了官,安葬了那几名枉死的仆从,又变卖了秦府的地产,算是处理好了一切。秦相的灵柩早就由着秦百涟的两个哥哥护送回乡,葬在了祖坟中。最后秦百涟带着念圆去为袁汐雨扫墓,断绝了自己对长安的最后一点念想。
念圆这孩子虽然是袁家的血脉,但袁家是极看中家门荣辱的世家,出了袁汐雨这种折辱家族荣耀之人,在他们眼中早已被视作家门不幸,故此袁家并不愿意带回这孩子。秦百涟巴不得他们不要念圆,念圆过去了指不定要吃多少苦。
跟着秦百涟虽然不会有什么大富大贵,但也算吃喝不愁,秦百涟对这孩子视如己出,怎能容忍旁人轻视。
我在墙根垒起几块青砖站上去,面对着陈予白他们家的府苑,喊了两声陈予白的名字,却迟迟不见他出来。等了好一会儿,陈夫人从竹林的方向走了过来。
“陈夫人好,”我招招手朝她打招呼,“这几日也不见您去和苏娘一起打马吊,今儿个天色这么好,苏娘他们去山上礼佛了,您一起去吗?”
“近来身体欠佳,便不去了。”陈夫人虽然面色红润,语气却有些生疏,用手中的帕子掩住口干咳了两声。我猜想她和苏娘两姐妹怕不是闹什么别扭了,便也没有多问。
“那您多注意休息,得空了我给您熬一锅鸡汤端过去。”我继续向竹林的方向探头望过去,问,“陈予白在吗?一起出去玩。”
其实我是想喊陈予白和我们一起去送送秦百涟,毕竟念圆那孩子也多亏了他帮忙才捡回一条命,我能看出他近来情绪不佳,就当是去散散心了。
早先我同苏垣城说我要去喊陈予白,他就对我说陈予白八成不会去,早几年陛下龙体康健还好,近来局势越发混乱,陈家人不乐意见他和苏垣城走得太近。
“予白近来忙于公务,只怕没什么时间出去嬉闹了。”果不其然,陈夫人面无表情的拒绝了,顿了顿她又说,“予白年纪也不小了,我和他爹早想着去替他说门亲事,以后许是都没什么空闲了。”
已经是很明显的逐客令了,我若是再听不出来那我就真是个傻子了。
“阿梨知道了,那陈夫人好生修养,阿梨以后就不打搅了。”我刚想从石碓上跳下去,又想到什么,还硬着头皮喊了一声,“陈予白,秦百涟今天要走了,你不去一起送送吗?”
“你这丫头,不是说了他不去……”陈夫人面色有些不悦,但是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陈予白提着剑从竹林里走了出来。
“娘,算了。”陈予白无奈的说,“最后一次了。”
“每次都说最后一次,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陈夫人有些恼火,“陈家有自己的立场,不该沾惹的人就不能沾惹,你还想给陈家惹多少麻烦?”
“娘,陈家有陈家基于利益的立场,予白有自己基于善恶是非的立场。”陈予白不卑不亢地说,“从前正是因为年纪小,故才顺从着陈家的立场。”
“都是让姓苏的小子带坏的。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等你闯了祸只有自己的家族愿意帮你兜着,这些旁的人只会不管你死活的喊你出去。”陈夫人依然苦口婆心的劝着,压根不在意还有我这个外人,我低头看见苏垣城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也摸到墙根边来听了。
“真要到了那一天,只怕陈家也会像袁家一般选择断尾求生。”陈予白倒是也没有多说,运起轻功就从陈府翻进了苏府的墙,正落在苏垣城身后。
“怎么不说话了?”苏垣城的耳朵轻轻贴在墙上,轻声问我。
我从石堆上跳下来,摊手指指他身后的陈予白。
“陈予白你来了?”苏垣城自知理亏,笑嘻嘻的将手中的瓜子递给他,“早上刚买的,吃不吃?”
“秦百涟在哪?”陈予白推开了他的手,“大师兄说念圆那孩子的耳疾或有治疗之法,从药王谷寄了一张方子给我,让我转交给秦百涟。”
秦百涟打算走水路去岭南生活,从他很小的时候他就颇为向往岭南,因为岭南的荔枝可是一绝,他和我一样都是贪吃的人,与我不同的是他更爱吃甜食。路过长安街的时候我走过糖人铺子,不晓得岭南有没有卖糖人的,就买了两大包糖人,他和念圆一人一包。
到了渡头,看见秦百涟只背了个不大的包袱,怀中抱着念圆,站在运河边等着我们。远处山长水阔,山峦半隐在云雾之中,只现出一段淡色的伏线。此行岭南不知道要在船上待多久,也不晓得秦百涟这么粗心的人有没有带够晕船药。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临安那日和秦百涟分别时的模样,他伶仃地立在渐远的船头,浅色的衣袍在夜色中如同一只翅膀被钉死在甲板上的受伤飞鸟。
今日他亦穿着素白的衣服,但我知道,这次他要去奔赴的是他穷极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