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的寝殿中弥漫着浓得呛人的草药味,即便点着上好的龙涎香也无法将其掩盖,低沉的咳嗽声从烛光中显得暗黄的帘帐中不真切的传来。
我跪在屏风外边,垂着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心中千头万绪,这次没有苏垣城陪着我,我只能紧紧攥着拳头,等那个恩威难测行将就木的老人发问。
“施梨,你可知道朕这次喊你过来所谓何事?”与上次相见不过数月时间,他此刻的声音却苍老得令人难以置信。
“……禁卫说是因为蛊铃的事。”我伏下身子毕恭毕敬地说。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没有。”我顿了顿又说,“但必然不是这么简单。”
“你与苗疆究竟是什么关系?”陛下喑哑的声音突然拔高,我被这突然的威压所震慑,低头只看见自己的双手正难以自持的颤抖着。
“您说笑了,没有任何关系。施梨不过是靠着这蛊铃救回了自己的一条命,想着借花献佛,故才呈送给陛下……”
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将楼安威胁我的事隐瞒下来,此事牵扯太多,如果他要深究下去,苏垣城必然脱不了干系。
“你可想清楚了,如果没有旁人介入,这罪责可就得由苏家来担了。毕竟当初是苏垣城替你做的担保……”他虚弱的声音缓缓地说,每个字对我来说都是凌迟的一刀。
“和苏垣城无关,也和苏家无关,所有罪责施梨愿意一力承担!”
“来人,掀开这帐幔。”他吩咐道,“施梨,你到朕这来。”
我不明所以,刚凑近两步,便闻到一阵令人作呕的腐臭,我强压下呕吐的欲望,朝帐幔中看了一眼,顿时吓得跪倒在地不敢再抬头。
陛下一脸死色,僵直地躺在榻上,昏暗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他,他脸上的肌肤已经成了一块死肉,数片深褐色的尸斑爬在上面,几处破溃中涌出的也不是鲜血,而是尸水一般的黄褐色液体。
那腐臭的源头,就是从他身上源源不断涌出的尸水。
他已然成了一个活死人。
身旁的太监抖抖索索的用手巾拭去那些尸水,也许他的身上还有更多的破溃之处,但是都掩盖在厚重的被褥之下,隐隐散发着恶臭。
“朕还没死,却必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腐烂。”他的声音从破败的喉咙中含糊地传出来,却带着恶毒的恨意,“这一切可都是拜你所赐!”
“不过,朕也知道这主意背后的主使人毕竟还是朕的好儿子,你只不过是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所以,朕有一个法子,不仅可以饶你一命,还能保全苏家,你愿不愿意?”他突然话锋一转,提议道。
“施梨不敢求陛下开恩。”我低声说,总觉得他这个提议会是一个大坑。
“你的身世,我早就知道了。”他的话中听不出半分情绪,“苏垣城高中那一日,我就和他挑明了。这几年,他为了保你,可替我做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他能为你做这么多牺牲,你却不肯?”
我一听到他拿苏垣城说事,心中顿时警觉起来,暗中握紧了怀中的匕首。
“小丫头,不必这么剑拔弩张的,这不过是一个交易。”他从嗓子里挤出艰涩的笑声,“朕可以对你坦诚。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爹是被谁害死的吗?或许你们已经得到了一个答案,但朕告诉你,真相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害死你爹,是朕的授意。”
仿佛被一道晴空闪电劈中,从前那些草蛇灰线的伏笔瞬间从波涛涌动的暗流中浮出,渐渐联系成了完整的真相。
他说的没错,我们此前对那个答案总觉得有所疑虑,因为他的说服力完全不够。但如果幕后的黑手是我眼前这个人。这个半死不活,但依然掌握着大曦最强大权利的老人。
也只有他,才能做到这一切。
“与朕的皇兄那一场恶战,流血千里伏尸百万,都要拜楼家一门忠烈所赐,就个人而言,朕,敬重他的才华和忠义,怪只怪他跟错了主子。而楼修明为全忠义自刎之事也在百姓中流传着,这于朕很不利。你爹和苏逊,当初都是楼修明一手带出来的将领,长安之战时,他们驻守在白梧城……”
“所以,你怀疑他们的忠心?”我不无讽刺地问。
“朕不怀疑他们对大曦的忠心,却不得不怀疑他们对朕的忠心。于是我只得授意陈家的人替我去办这件事,为的,就是削弱苏逊对那支军队的绝对统治力,再用接下来的时间,让那支军队为朕所用。”他遗憾地叹息,声音又渐渐弱了下来,“不过……似乎起到的作用也不大,但大曦损失如此良才,朕心中也不好受。”
不知是因为从他身上散发出的腐臭越发浓烈,还是我下意识的抗拒他伪善的嘴脸,我在这漆黑的寝殿中半刻也待不下去了,我只想回到苏垣城身边,我要和他一起离开这个肮脏的充满阴谋轨迹的地方。
“大曦不能因为兄弟阋墙再起动荡,泽儿与朕最像,可他不行。陈家这些年暗中培植自己的权势,他们以为朕不知道,但朕决不允许外戚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