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见我久久的沉默了下来,楼安突然弯下腰在我眼前挥了挥手,眼前突然放大的一张脸让我的思绪从十年前的那个夏夜回到了此时此刻,准确的说只有一双眼睛,因为他脸上的其他部分全都覆盖在一方面巾之下了,整张脸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如果说楼安是楼修明的后裔呢?
我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楼本就不是什么常见的姓氏,况且陈予白曾经对我说,肯为三狐狸之类皇亲国戚的人做影卫的高手大多是空有一身好武艺,却因为是罪人之后而无法入仕之人,他们想要脱离贱籍唯有让自己永远都活在光的背后,成为一道无人问津的影子。
那楼安的天天都遮着脸,会不会是因为脸上曾被刺过什么字儿?
“你……是不是认识破军星楼修明?”我盯着楼安的双眼,小心翼翼的问。
“呵,我早就等着你问我这件事了,没想到你现在才问。”楼安一愣,突然笑了起来,只是我看得真切,他的双眼中却没什么笑意可言,“没错,我的祖父正是臭名昭著的叛将楼修明。”
“是吗?”我摇摇头,坚定地看着他,“我可不这么认为,在我信任的人口中,楼修明是一代名将,天纵英才。”
楼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沉默着踱了两步,坐到了我旁边的高凳上,摘下面巾,“竟然还有人这么看他,想必祖父在天有灵也能有所慰藉了。”
我转向他,正看到他的脸,差点惊呼出声。
他并不丑,相反甚至可以称得上英俊,是与苏垣城陈予白和三狐狸所不同的一种英俊,是在命运千锤百炼的磨砺之后,依然带着骄傲与自尊的淡然。若不是十五年前的一场兵变,以他的武艺与气势,他本该是曦朝大地上最耀眼的年轻人,万军中指挥若定的将才。
可这世上又哪有那么多本该?我只看见他的右边脸颊上,刻着一个刺眼的字。
罪。
我无意识的盯着那个眨眼的字儿,好像注意到了我的眼神,他有些局促的微微侧过脸,正好让右半边脸隐没入了烛光的阴影中。
“你一定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吧?”我相信苏爹那么笃定的认为楼修明不是叛将一定是有原因的,因为儿时被楼修明救了命的缘故,苏爹从小便对楼修明保家卫国的大将军身份满是憧憬,十几岁时便投身兵戎,而当时要数楼修明的军队考核最为严格,苏爹却除了楼修明的军队之外不做任何别的考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楼安自嘲一笑,“结局你已经看见了,反正人们总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背后的真相如何哪怕平白于天下又能如何,也不过是为他们平添了几句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他越是这么说,我便越是认为其中别有什么隐情,我本不是什么好奇心强的人,可也许是因为苏爹从前提过他在从军的第一年如何在军中与我爹相识相交,我相信他们二人年少时最崇敬的那位前辈不该是什么人人口诛笔伐的千古罪人。
“那时你有十岁吗?”我有些心疼的看着他,他也许比我和苏垣城都要年长几岁,可那时也不过是个稚童而已。
“十五年前,我只有九岁,可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火光和鲜血将黑夜染得如同朝霞升起的那刻……但我知道,那将是我再也无法看到的日出。爹已经战死了,祖父身后仍在守城的将士们也早已筋疲力尽,长安城如同一座在海上浮沉的孤岛,随时都会没入无尽的黑暗中,就在此时,你猜先废帝向祖父下达的最后一道圣谕是什么?”
我目不转睛的望着楼安在明灭烛光中显得不太真切的侧脸,听得有些入神,好像透过眼前的烛火,我隔着时空看见了十五年前那个被鲜血染红的长安城。
“不知道,”我摇头,“是什么?”
“死战。”楼安抿唇,神色一凛,将这两个字用力从齿缝中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