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子盯着四处忙碌的人影,良久,又低垂下去,盯着桌案上已经卷好摆放的先帝玉轴画卷。
“已经过了半夜。”梅望舒走过去御案边催促,“陛下就寝吧。明日还要早起进学。”
见少年始终不说话,也不动弹,她伸手过去轻轻地拉了下龙袍衣袖。
洛璳默然起身,随她去了后面寝殿。
苏怀忠跟刘善长两个大伴跟随过去,忙碌地拉开寝具,准备汤婆子,端来洗漱用具,给皇帝更衣。
皇帝在龙床边更衣的时候,梅望舒转身避让,准备走出隔间。
身后却伸出一只手,扯住她的袍袖不放。
“朕心里难受。”
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嘶哑地道,“梅舍人,今晚别去偏殿睡了,就在这里,陪陪朕说话。”
——
三更初刻。
昏暗的寝殿里,只剩下最后盏小油灯,幽幽散发着微光。
宽大的龙床里,躺着一个长条被筒。
梅望舒去偏殿换了入睡的寝衣,抱着自己的被子过来。
在她身侧,皇帝拿厚被蒙了头,趴在床里面。
“臣过来了。陛下怎么蒙着头睡觉。”她问道,“若是光线太亮,臣去把油灯熄了。”
“不要熄。最后那盏灯留着。”
“是。”梅望舒把衾被拉到肩头,规规矩矩躺在龙床靠外的位置。
“梅舍人。”
“臣在。”
过了一会儿,被子里的皇帝又唤道,“梅舍人。”
“臣在。”
等了片刻,始终没等到皇帝说话。她轻声问,“陛下想说些什么。臣在这里,陛下可以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话。朕知道身边有人陪着,心里就会好受一些。”厚被里的声音顿了顿,“不像独自睡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
梅望舒莞尔。
虽然陛下今年的身量窜上来了,毕竟年纪还小,需要陪伴。
她安抚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被筒,“臣在这里。陛下睡吧。”
平躺睡得不太舒服,她又起身,在昏暗的油灯下,抽出头顶发簪,把束了整天的发髻散开,
乌黑长发瀑布般倾泻到腰。
她随手把长发拢到一边,松快地重新睡下。
躺下时,才发现身侧的被窝不知何时从里面拉开了,被窝里露出一对晶亮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方向。
眼前这场景……令她想起老家里养的猫儿。
冬天猫儿畏冷,都是身子钻进被窝里,只在暗处露出一双幽亮亮的眼睛,冷不丁吓人一跳。
梅望舒越看眼前的场景越像,失笑,“陛下看什么。”
被子里那双晶亮的眼睛却受惊般地猛缩回去,从被子里闷闷地回答,“没什么。睡了。”
梅望舒抬手把高处金钩勾着的帏帐放下,隔绝了微弱的灯光。
帐子里陷入黑暗。
她听到皇帝道,“梅舍人,你以后会活得长长久久的。”
梅望舒一怔。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今天下午,那几个嬷嬷抱走贺县主时,在殿外庭院里嘀咕的几句不好听的话,隔窗漏进了皇帝的耳中。
洛璳在黑暗里发狠地道,‘不止活得长长久久,朕以后会重重地封赏你。朕做贤君,你做青史留名的良臣。你我君臣携手,开创一片太平盛世。梅舍人,你信不信?”
“臣相信。”梅望舒在黑暗里应声道,“会有那天的。”
她的语气很笃定,皇帝那边却又不那么确定了。
“真的?”洛璳迟疑地问,“真的会有那天?朝中有郗贼,宫里有母后,母后上次发脾气时,曾说过要废了朕……朕的哥哥就在京城五十里外的行宫……”
梅望舒在黑暗里摸索着伸手过去,隔着厚被拍了拍皇帝的肩头。
“会有那天的。”她轻声却笃定地道,“浮云蔽日,或猖獗一时,终不会长久。陛下还年少,如今需要做的,只需守拙,进学,修身,静候。保持身正,自有忠臣投奔而来。”
洛璳低低应了声,“嗯。”
安静许久,他又迟疑地问,“朕时常有些不好的念头。如果朕……身不够正,进学的学问又不够好……”
梅望舒没忍住,扭过头去,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
上一世,她对着暴君侍棋时,从未想过,这人有一日会忸怩地问她,‘朕身不够正,学问又不够好,怎么办。”
重来一世,经历截然不同,虽然骨子里是同一个人,但确实大不相同了。
她对着少年皇帝,声音更加温和了三分,
“陛下是极聪明的人,只要陛下愿意学,能反思,已经是极好的了。”
说完,又安抚地拍了拍身侧鼓鼓囊囊的被子,正要收回手,手腕却在黑暗里被人握住。
少年的掌心火热,圈住纤细的手腕,用力握了一下便松开,改成勾住她冷玉般微凉的手指,晃了晃。
“朕心里极欢喜。”少年变声期的嗓音低哑地道,“梅舍人,你家里长辈有没有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