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昙当年能从沧浪山那场屠杀中活下来,是无相寺的住持无狂将她藏进了大雄宝殿的佛像金身里。
据说那是世尊离诸忿恚,慈眼顾视众生而感得,能令瞻仰之人厌舍爱乐,灭罪生善,谓之金身色相,又叫真妙金色相。
慕容昙置身其中,本不能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一切。但今夜,她能听到,甚至亲眼看到,那些青黑色的蛇影发出婴儿般的哭声,用长尾和尖牙将沧浪山的生命撕得粉碎。
穿灰色僧衣的无狂手结法印,跪在一轮血月之下,慕容昙伸出手,想要去够他的衣角,咫尺间的距离却好似隔了万里之遥。
她仰着头,淡红的雨水打在脸上,流进脖颈,冻得她身子发抖。
但是……她不是藏在佛像里吗?怎么会在残肢和尸堆里爬呢?
慕容昙小声地呜咽起来。
她觉得很难过。
大和尚死了,其他小光头们都死了,除了她,整座沧浪山没有一个活物。
即便她一直哭下去,也不会再有人搭理她。
她一直爬……一直爬,爬到血水的尽头,黑云笼罩了她,阴影包围了她,她就在漫长得毫无边际的时间里,朝头顶望去,试图辨清那是什么东西。
可是黑云太黑了,连血月都在它的笼罩之下黯然失色,天际只有赤红的星辰在闪烁,但很快她就意识到,那不是星辰,而是眼睛,一双色如鲜血的眼睛。
无边穹隆之下,一条既像龙又像蛇的雄伟身躯蜿蜒盘旋,仿佛来自地狱的无间使者,浑身又充斥着一股神皇般的威严——
一如此时!
慕容昙倏然自梦境抽离,体内遭遇魔气便自动运转的般若无相心诀救了她一命。
她拔/出风月剑,四处望去,身边有人又哭又叫,也有人面带微笑,神色诡异,仿佛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精魂。
更有刚出船舱、骇得肝胆俱裂的人尖声叫道:“大家快醒醒!是龙蛇,是龙蛇啊——”
云浪中扑下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孔,它们甩动灵活矫健的长尾,缠上砍过来的兵刃,扭曲了整个刃身。
“这东西不是在千年前就灭绝了吗?”
赶来支援的人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秦羽连滚带爬地逃过来,正在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忽觉自己的脚踝一阵冰凉,似乎被什么东西卷上了,当即尖声嘶叫:“救命!救命啊!滚开——”
慕容昙一把抓住他后颈衣领,将人提起来,头也不回地抛了过去。
风月剑赫然划开夜幕,把一跃而起的龙蛇刺了个对穿。
术师们已聚集起来,结阵维持逐浪舟的稳定。
这里是东海最神秘的一片海域,时冷时热不说,海水还没有浮力,除了用特殊材质铸造的逐浪舟,鸟掉下去连根毛都漂不起来,更不要说人了。
太一自船舱中奔出,抬掌将秦羽接下来,顺势安置在一旁,道:“贤弟莫慌,待在这里别出去。”
这些龙蛇只是没有灵识的低等生物,不怕痛不惧死,身躯却像金属一样坚硬,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能蛊惑人心智的奇异香气助阵,是场硬仗。
太一转头道:“所有人!还在船舱的别出来,没有自保之力的聚到法阵里来!”
逐浪舟的外壳是以玄铁打造的,号称坚不可摧,龙蛇的獠牙再尖,尾巴再矫健,一时半会儿也奈何它不得。
“好硬的皮!”明怀璧横剑在手,相思凛然出鞘,焦躁声中,已抖开剑上绽出的层层杀意。
慕容昙踹开扑上来的蛇影,脚踩七星步,旋身疾刺进另一条龙蛇张开的血盆大口,一扭一送,便将它绞成了淋漓的烂肉。
滔天血浪中,年轻的佛女祭出了梵海圣尊者摩诃迦叶所创的十二路破魔指,原本坚硬如铁的龙蛇躯壳忽然变得像豆腐皮,一戳即碎,指指见血。
“左手结与愿印,右手示施无畏印——”
明怀璧道:“啊?”
雷声轰隆,雨越来越大。
慕容昙神情不变,道:“这些魔物不知伤疲,你力有未逮时,可以此法自保。”
明怀璧顿了一下,依言而行,胸前果然出现一道金色的卍字法印,龙蛇只要扑上来就会被一股强大的佛力震开。
慕容昙不再管他,朝支撑法阵的太一道:“只要逐浪舟不沉,蛇群总有退去的时候。”
太一忧心忡忡,仰视那道巨大的蛇影,道:“那它呢?”
“云中月前辈呢?宫仙子呢?”明怀瑾此时躲在太一身后的结界中,焦急地寻找哥哥的身影,“他们在哪?怎么还不出手啊……?”
衣袂翻飞间,慕容昙反手持剑,弓步一沉,二指并为拈花指,移步换影,剑、指连动,无数银蓝色的淬寒锋芒铺天盖地席卷而下,而她前招未尽,后招又至,好容易才抽出空来,对太一道:“不用管它。”
海水尽头传来一道鬼魅的笑声:
“挣扎什么呢……”
那声音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