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县一行,有些东西可以放在纸面,有些东西却只能埋着。
比如申国尧的罪行、比如刘沉岩的复仇,都可以大大方方写在案卷上。
但关于宋文易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君山会的存在,范闲却很自然地隐藏了下去。
当然,这种事瞒不过庆帝,他早早就向庆帝打了密折禀告。
居云泽自然不知道君山会,所以他对范闲的发难,集中在申国尧死于贫民窟上。
这件事的内情庆帝知晓,但落在纸面上的记录却是——申国尧意欲逃跑,监察院追击,等到在贫民窟找到时,他已经被深恨他的贫民窟百姓杀死,尸首碎裂,于是没有带进京都。
此时的居云泽,听起来是忠于国事,实际上还是另找了个借口,为弟弟出气。
庆帝将视线落在范闲身上:“你有什么说的?”
范闲出列,看向居云泽:“居御史只怕是昨晚上没睡好,所以才会在御前说胡话,请陛下原谅他的失礼。”
群臣一愣,窃窃私语起来,不明白范闲为何说出这样一句话。
居云泽分明是条理清晰,矛头直指他范闲,他现在这么说,是要当着庆帝的面指鹿为马?
居云泽本人,更是寒下了脸:“范闲,本官正是要参奏你,何来什么胡话?!”
“参奏我?”
范闲轻笑一声,淡淡地看着居云泽:“敢问居御史,太平县的父母官是谁?”
居云泽皱了皱眉,答道:“本官的同年,当朝进士宋文易宋大人。”
范闲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看看,范闲身上穿的什么衣服?”
居云泽眉头皱得深了些,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对。
但他想不到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于是斟酌着用词,沉声答道:“你身上的,是正四品太学司业的官服。”
范闲又点头,而后再问:“那敢问居御史,太平县令的职司是什么,太学司业的职司又是什么?”
这话让居云泽心中一紧,怔怔地看着范闲,嘴唇哆嗦却没办法说出话来。
“太平县令管一县政事、安民定邦,太学司业主太学纪律、德业!”
范闲自问自答,而后看向居云泽:“太平县的事务,本就不在本官的职司内,申国尧身死,关本官何时,要问罪也得问他宋文易的罪!”
“本官不过身上兼着监察院提司的差事,为了调查宰玉龙的毒丹一案,去了太平县,恰逢其会撞上了这件事,帮忙运送犯人,怎么就有罪了?!”
范闲每说一句话,便向前踏一步。
在这大殿之上,让居云泽节节后退,只能狂咽唾沫平复心绪。
到最后,居云泽举起手,颤声道:“你、你胡言乱语,你在太平县分明是在查此案,还用了京察主官的名义……”
“居大人这才算说对了。”
范闲打断居云泽的话,接着道:“本官是京察主官,到了太平县当然要监督宋文易这个父母官的行事,帮他查查案子有何不可,就因为本官帮了忙,这件本属于宋文易的案子,出了差错就能推到本官头上?”
居云泽手臂发颤,指着范闲想要反驳,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小范大人何必咄咄逼人,居大人又非刻意针对你。”
都察院的御史大夫郭铮站了出来,保护着他的属下。
他朝庆帝行了一礼,而后看向范闲:“申国尧是小范大人以监察院的名义接过来的,这人出了事,自然要算在你身上,而非推给宋大人。”
“更何况……押运申国尧的可是小范大人您的人。”
郭铮不愧曾经是长公主面前的红人,能坐上御史大夫的位子的确有几分本事,一出手便点中了范闲的要害。
范闲却冷笑一声,声音拔高了几分:“郭大人说得好,人是在监察院手里出的事,那不知都察院,有监督监察院的职责没有?”
郭铮一愣,旋即脸上闪过一丝懊恼,自己光因为抓住了范闲的错漏而沾沾自喜,却忘了这一茬——监察院行事,只需向陛下负责,都察院无权置喙。
他现在的行为,往大了说,那便是逾矩,藐视君威。
“都消停些,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庆帝摆摆手,打断了双方的争端。
“是,陛下。”
范闲与郭铮、居云泽一同向庆帝行礼,退回了队列。
在郭铮和居云泽看来,庆帝这是在偏袒范闲。
范闲却知道,庆帝所谓的过去了,是因为自己回京当日,已经被庆帝罚在御书房外站了两个时辰。
接下来,范闲很快又出列,接受了庆帝亲手送过来的京察令符。
京察是国之大计,历朝历代都极为重视,所以才有了帝王赐令符的传统。
“臣,谢陛下信任。”
“臣定当谨记京察要旨,厘清吏治,还京畿一个琅琅乾坤。”
范闲循着旧例,朝庆帝深深行礼,躬身接过令符。